“工作要讓人收獲很多東西。錢,只是最表面的東西”
調到民生欄目后,林沐還是覺得,自己做的事兒“和理想中的新聞差得遠”。
他的主要工作變成了和社區里的大爺大媽聊天,報道內容是“供暖不夠熱”“存款打到別人卡里”這類“雞毛蒜皮”的事。今年春節前,領導給他派了任務:去超市稱量瓶裝飲料有沒有缺斤少兩。他忙活了一周,得出了結論:全部足斤足兩。
看到自己做的節目播出時,林沐自嘲地笑了,“我做的這是啥?這不是神經病么?”
體制內的工作像個圍城,里面有人想出來,外面有人想進去。在成都一所二本院校讀傳媒的湖南女孩晴子一直被這種觀念困擾。招聘季來臨,媽媽千叮嚀萬囑托:“最好能進四川電視臺,或者《華西都市報》,最不濟也要去地級市的日報吧。”
“人家才不要我們這種二本的學生。”
“那就回來考公務員!”
兩年過去,晴子母女仍在糾纏。畢業之際,她因為喜歡極限運動,去了一家運動類的自媒體平臺,平時玩蹦極、滑板,周末去城市周邊的深山里野營,嘗試沒什么人走過的徒步路線。玩夠了,又去一家剛開業的青年旅舍當店長。如今,她沒有全職工作,一份兼職是咖啡師,同時參加公益支教。
兩份工作的月收入,合起來不過3000多元。可晴子列舉了一長串工作的好處:咖啡店的老板是位和藹的美國人,總和她練口語;店里每天只來三四十人,下午能安安靜靜看本書;咖啡師可以隨意喝咖啡,新進的印度尼西亞咖啡豆好喝得不行。至于大涼山區里那群接受支教的孩子們,“你今天掐了一朵花,他們會漫山遍野地找,明天給你扎一束。”還有的孩子翻山越嶺三小時,從家里背了顆青菜回來,讓她嘗嘗鮮。
“工作要讓人收獲很多東西。錢,只是最表面的東西。”晴子總結說。
她唯一一份做過半年的全職工作,是在青旅當店長。當時的老板除了還沒裝修完的房子,什么都沒有。晴子穿著工作服,踩著梯子給屋子涂鴉,和老板租輛面包車,手拉肩扛,跑遍全成都淘老家具。她看到別人家一把鎮宅用的桃木劍,喜歡得愛不釋手,最后花20塊錢買了回來,供在旅社的大堂里。
她招募了第一批志愿者,把青旅上線到訂房網站,旅社開始盈利。老板高興地說:“我們可以享清福啦!”不僅要給她加薪,還愿意給她一個月的假期。在老板的設想中,以后再沒大事要做。
可晴子認為,當工作失去建設性時,還要繼續下去么?
去年,一項網絡調查顯示,70%以上的受訪者認為,工作是為了“成就自己的事業”,另外有五成人認為“工作是用來實現夢想的”。相比之下,覺得工作是用來賺錢的人數比例,低至前所未有的62.6%。
晴子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旅舍還可以變得更好。公共區域應該放映電影,天井鋪上草坪,擺上看書的桌椅,大堂里還要添一臺乒乓球桌。可老板不想再“折騰”了。
半個月后,盡管老板再三挽留,晴子還是選擇了離開。
她想做“有意義”的工作,最近的想法是去支教組織當全職教師。阻力則來自于父母。他們總發信息,問“國考開始報名了,要不要幫你報”。或者告訴晴子,鄰居家孩子也回湖南了,現在生活特別好。她通常不會回復這些信息。
一天深夜,手機突然響了,母親給她發來一篇文章,題目是《父母老了,孩子卻距離你越來越遠》。
“先在北京待著吧,別急著回來了”
2000公里外的北京,王笙做出了和晴子一樣的選擇:絕不做不喜歡的工作。
剛來北京時,她在一家大公司做院線電影的渠道實習生,很快拿到offer。可臨近畢業,她卻去了從小就覺得“很酷”的媒體。可很快發現記者的工作并沒有想象中有趣,她又找到一份電影宣發的工作。這一次,她又覺得自己成了“文創流水線上的新式民工”。
每天打卡上班后,她的任務只有一件:把一部影片的所有爆點壓縮成七八十字,編出幾條換湯不換藥的微博,再合成幾張海報,發給大V,請他們轉發。
“有些工作壓根沒意思,就是拿時間換錢。”王笙反思說,“如果一份工作總是只出不進,學不到新東西,那是對人的消耗。時間久了,人就廢了。”
這句話在她再次離職時得到了印證——她在這家公司待了9個月,道別時,領導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過,遠在山東的家人,并不清楚她的這些經歷。
王笙決心留在北京發展時,她的父母一連追問了好幾個“扎心”的問題:“買得起房子不?”“能找到對象么?”“打算啥時候回來啊?”
在王笙和父母的對話中,北京似乎只有好事發生:見到了某個公眾人物,單位發了獎金,看了幾場只有一線城市才有的演出。沒錢的時候,她自己在家煮一把掛面,放上幾顆菜葉,再不濟就問朋友借點錢,絕不向父母張嘴。媽媽來北京時,王笙提前把出租屋收拾干凈,帶她去好玩的地方,“竭力證明自己活得很好。”
母親臨走前,留下2000元錢,王笙硬塞了回去。她笑著說:“媽,你放心,我能照顧自己。”
后來,王笙談了個男朋友。她開始和父母開玩笑,說“過兩年就回老家結婚”。出人意料的是,母親改了口風,一本正經地說:“你這行業,還是大城市前途好。先在北京呆著吧,別急著回來了。”
“父母對大城市的生活一無所知,更害怕孩子不幸福。我們該給他們信心。”王笙說。
從合肥畢業,回到徽南縣城的小慧被帶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她從未試圖說服父母,卻一直被父母說服。她喜歡外語,在教輔機構當英語老師,父母說“五險一金都沒有,要為你擔心死”,逼著她辭了職。她一度買了去杭州的車票,打算去外地工作試試,母親含著眼淚說:“女孩子不要闖,總要回來結婚生孩子。再說,萬一碰到傳銷詐騙人販子怎么辦?”臨走前一天,她退了票。小慧遵從父母的意愿,找了一份穩定的檔案員工作,可父母依舊不滿意,“還差點意思。”
事實上,在企業里當了一輩子基層職工的父母,“根據自己受苦受難的經歷”,早為小慧做好了規劃——只有考上公務員,才能過上舒心的日子。
在父母的設想里,這個規劃沒有改變的余地,其余工作不過是復習考試時的調劑。備戰期間,小慧又在當地一家上市國企找到翻譯的工作。“都和奔馳、寶馬這些大企業打交道,不忙,同事也和睦。特別棒。”小慧對父母說,她不想考公務員了。
家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父親拉下了臉,母親找茬和她吵架。他們焦慮地告訴小慧,企業里勾心斗角,文弱的女孩兒只有被欺負的份兒,“這是我們30年的教訓”。考上公務員,那才是有頭有臉的穩定工作。
半年后,小慧真的考上了隔壁縣的公務員,卻發現事情和父母說的一點兒都不一樣。“白加黑,五加二,加班比在企業里還多。”除了每天寫十幾份文件材料,上級領導來了,她要陪同,平時要學理論知識,寫各種政論,寫得不精彩還被罵“覺悟不夠”。組織上也明確說了,“五年內不可能升遷調動。”
有一天,小慧突然從朋友圈里發現,曾經一起做翻譯的同事開始出國考察了。她們在德國吃烤腸喝啤酒,在荷蘭拍郁金香,曬出境的護照和機票。她和她們聊天,自己都說不清當初辭職的理由。
她說,父母好像壓根不了解這些工作,也不了解真正的自己。他們總和別人介紹,女兒“性格內向又猶豫”。可在學校里,小慧最喜歡講段子,是公認的開心果。
小慧把新工作的情況反饋給爸媽,他們干笑著敷衍:“你可能找了份‘假公務員’的工作。”最近,他們又開始催她結婚了。
另一位一心想留在上海,卻正被父母逼著回家找“體制內”工作的姑娘說,自己絕不妥協。她能理解他們的好意,“可槍都沒握過的人,現在卻來指揮我打仗,這也太奇怪了!”
“以前是穩定帶來安全感,現在就怕進步慢了。兩代人其實殊途同歸”
專家李家華認定,未來,90%的舊工種會消失,70%的新工種前所未見,從時代的角度看,從一而終必將是癡人說夢。
不止一位年輕人和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直言,跳槽是提升收入最為便捷的方式。一位如今在互聯網金融公司的女孩,畢業兩年半,跳槽4次,現在收入幾乎是剛畢業時的3倍。她早把跳槽當作家常便飯,“身邊的人都一兩年一跳。”在人力資源領域,一個流行的說法是,每次跳槽應該至少要求20%~30%的漲薪。
剛剛過去的11月,智聯招聘進行了白領跳槽意愿調查。其中,13.7%的白領正在辦理離職,51.0%的白領已經更新或投遞簡歷,正在求職。 31.7% 的白領有跳槽意向,只是暫時沒有行動。明確不想跳槽的,僅占總量的 3.6%。
王笙更新了自己的第4份工作。這次,她的職務是影業公司的“策劃兼編劇”,單純從產業鏈上看,這是上游,做的是“從0到1”的事兒。
“跳著跳著就進步了,工作內容也不一樣了。”最近,王笙的公司打算拍一部以海島為主題的網絡電影。她先和主任編劇構思劇本,再把公司拍攝整部電影優勢、賣點做成PPT,放到市場上找融資。下個月,這部電影即將在印尼開拍,她要代表公司駐島,擔任導演助理。
面試這份工作時,老板漫不經心地問她,“你對行業了解有多少?”
“我在Top3的公司里做過渠道。”
老板抬起了頭,“表達能力怎么樣?”
“我上一份工作就是做宣發的。”
“會寫東西么?”
“我大學寫過不少。而且,畢業后第一份正式工作就做了記者。”
“帶著已經掌握的東西,再去學新技術,才不會被時代拋棄。以前是穩定帶來安全感,現在就怕進步慢了。兩代人其實殊途同歸。”順利跳槽到某家知名資訊類視頻網站后,林沐發現,在電視臺鍛煉出來的拍攝剪輯技術足夠過硬,成了換工作的敲門磚。這讓他不再嫌棄老東家了。
他終于做上了“理想中的新聞”。在廣州,他去偷拍販賣野生動物的攤販時被發現,給人追著跑了很遠。在深圳高樓大廈夾縫中的人力市場,他和農民工、網癮少年、賭徒、避世者們住了好幾天,吃3元錢一碗的面,喝2元錢5斤的“純凈水”,睡50人一間房的通鋪。
再過6個月,2018級的810萬名應屆生就要初入社會。林沐也將迎來畢業的兩周年。最近,大學里一位即將工作的學妹焦慮地問他,有3份不同的工作,分布在3座不同的城市,到底該怎么選。
“我沒法告訴你準確的答案。但無論你選哪一個,都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學妹覺得林沐在敷衍她。她甩出一個微信紅包,提醒林沐認真回答。“選了一份工作,可能就要在那座城市待一輩子了啊!不都說一步錯,步步錯么。”
“我曾經和她一模一樣。”林沐回憶起當年身在東北,每天覺得自己“完了”,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時代有獨特的焦慮,卻也給了我們更多轉身的余地。”
(應受訪者要求,除李家華外,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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