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因“黑洞”及“國旗”版權事件依然關閉,4月15日股價再度跌停。連續兩個交易日跌停,視覺中國市值超37億元被“黑洞”吸走。
正在整改中的視覺中國對其版權內容將做怎樣的“自我清理”,何時復開?這家在2000年創立的國內第一家正版圖片交易平臺,是否需要并且有能力將問題版權圖片的“雷”排完?如果自身版權池依然存在問題,下一個“黑洞式”圖片是否會讓其上億營收遭遇風險?
《商學院》記者向視覺中國的董秘辦發去采訪函,但截至發稿未收到回復,相關客服電話也一直未能接聽。
根據2018年半年報顯示,視覺中國的“版權變現”業務收入約占公司總營收八成,毛利率高達64%以上。
高毛利來自于高抽成。據了解,簽約供稿人與視覺中國簽訂的“內容獨家”代理的分成中,編輯類圖片、視頻,供稿人可以拿到30%分成,創意類圖片為25%,編輯類漫畫則為35%。
手握近乎壟斷的海量圖片庫,作為版權代理商的視覺中國,以“中間商”身份賺走了約七成“差價”。
視覺中國的圖片庫來源主要是通過自行生產、代理、戰略合作及收購等方式獲取。其中,戰略合作主要是指與全球第一大圖片庫 Getty Images 建立獨家戰略合作伙伴關系,負責版權內容在中國市場的分銷。
而收購則主要是在2016年,視覺中國收購比爾·蓋茨創辦的全球第三大圖片庫 Corbis Images ,不過,Corbis 在國際市場的數字版權代理權,視覺中國則授予了Getty Images;在2018年2月,視覺中國又收購了國際知名的線上攝影社區 500px,同樣關閉了本有的銷售體系,將國際獨家版權代理分銷權也授予了 Getty Images。
這些收購實際上幫助了Getty在國際市場瓦解競爭對手,也被稱為是在向 Getty “進貢”。
但是,在視覺中國看來則是取得Getty在中國分銷權必須要付出的成本。擁有Getty高端圖片資源庫,對于視覺中國在中國市場的盈利非常重要。
視覺中國稱自有的正版視覺內容資源中超過 2/3 為自有或獨家內容,內容貢獻者包括全球及本土超過 30 萬名的簽約供稿人及 240 余家專業版權內容機構。
正是這些簽約供稿人上傳的版權素材,讓視覺中國“爆雷”。
協議中規避責任,轉嫁風險
從視覺中國簽約供稿人王嵐(化名)給到《商學院》記者的代理協議可以看到,在與供稿人簽訂協議時,對自身版權池存在的風險有預知,并且盡力撇清可能出現的版權糾紛與平臺之間的責任。
視覺中國要求供稿人作為授權方,必須是所提交的版權素材的創作人和唯一著作權人或授權代表,并且要求素材不能侵犯任何第三方的著作權、商標權、專利權、商業秘密或其它知識產權、名譽權、隱私權、肖像權等第三方其它合法權利,及不含任何違法內容;同時要求版權素材不能為職務作品等。
這也意味著,平臺明知供稿人所提交的素材可能存在以上問題,只是依賴供稿人自律來保證上傳內容的版權歸屬。
為了轉嫁風險,視覺中國稱,作為代理方不為授權方與任何機構產生的人和勞務糾紛、勞務合同糾紛、版權糾紛承擔責任,并保留對授權方索賠的權利。并且在協議中指出,盡管有上述限制,但若出于以上原因,責任仍被追加到代理方,代理方在任何情況下的賠償責任累計不應超過一萬元。
除了與供稿人簽約時弱化平臺的審核和其它相關責任,視覺中國攝影社區用戶協議中的“甩鍋”表述則體現得更加直接。
《商學院》記者嘗試在視覺中國攝影社區500PX中國版上注冊,在使用協議中可以看到,其稱“視覺中國攝影社區用戶的作品均由用戶自行上傳,視覺中國攝影社區沒有能力亦無責任審查作品是否存在侵權等情節,用戶上傳的作品涉及的侵權等法律責任全部由上傳用戶本人承擔。
對于“無能力亦無責任”審查作品的說法,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許浩向《商學院》記者表示這并非免責的理由。
雖然,在視覺中國在遇到可能面臨的訴訟時,通過轉嫁風險后的協議來保全最大利益無可厚非,但是,在“輿論風暴”面前,視覺中國則無法如此坦然,完全將責任推就給供稿人或社區用戶。
對首張黑洞照片標注版權,對國旗、國徽、國家前領導人照片等標注版權,視覺中國在致歉信中表示作為平臺方沒有盡到嚴格審核職責,下線違規圖片。視覺中國創始人、董事柴繼軍在“黑洞”事件后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視覺中國對攝影師上傳的圖片把關審核方面“肯定是有問題的”。
顯然,視覺中國雖然明知審核存在問題,卻沒有提前加大成本投入,做好為風險買單的準備。
許浩表示,面對海量信息,互聯網平臺針對平臺信息擁有一類審核義務,比如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九不準”內容等,而對諸如侵權等二類審核義務則可援引“避風港原則”,接到通知,及時刪除。
視覺中國對審核問題的忽視,所自恃的或許是來自“避風港”原則的庇護,認為只要“通知+刪除”就可以免責。
“避風港原則”是互聯網平臺經常所使用的內容免責規則,則起于著作權領域,主要是指如果平臺或中介服務商沒有能力進行審查,在不知情情況下出現侵權內容,只需承擔間接侵權責任,在一定時間內及時“通知+刪除”即可。
據了解,“避風港規則”最初由美國在1998年《數字千年版權法案》(即:DCMA法案)中確立。2006年7月1日實施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一次確立了中國法規下的“避風港規則”。
但是,“避風港規則”不能成為互聯網平臺推卸責任的“幫兇”。針對網約車平臺出現的安全問題,對于“技術中立說”等轉嫁風險等說辭,《南方日報》曾刊文表示,監管逐漸向“紅旗原則”偏移,即平臺應負有審慎的注意義務、審查義務,如果對明顯侵權的行為毫無知覺,顯然應該承擔起主體責任。
正如《電商法》規定,電商平臺經營者對平臺內經營者的資質資格未盡到審核義務,造成消費者損害的,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情節嚴重的甚至會處五十萬元以上二百萬元以下的罰款。
對于簽約攝影師上傳的作品所涉及的版權糾紛,視覺中國是否可以援引“避風港規則”也受到了質疑。
對于簽約攝影師本身來說,上傳作品是否為自己原創應是明知,如果侵權或者爭取不正當利益也應負有相關責任。而作為平臺方,視覺中國是否真的沒有能力對作品?
為了更好進行維權,視覺中國自行研發了圖像版權網絡追蹤系統“鷹眼”,可以通過自動全網爬蟲、自動圖像比對、授權比對自動生成報告等多項自主研發的技術能力,自動處理約 200 萬/天以上的數據,追蹤平臺圖片在網絡上的使用情況,降低版權保護的成本。
對“鷹眼”系統的描述后來被改為“圖像互聯網版權保護平臺”,但是,這一技術卻沒能成為視覺中國對版權池自查的工具。
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王芳(化名)告訴《商學院》記者,其實自己并不清楚平臺對圖片的審核標準,上傳素材的審核過程很快,無法選擇該素材是否進行獨家合作。
如果無法明確標準,有可能一些供稿人會出現一稿多投,甚至是將職務作品上傳的情況,甚至將一些公共版權作品上傳。
這種模糊的要求,似乎在默認供稿人的行為和素材都是合規,這也為后續版權問題留下隱患。
雖然,黑洞照片的版權所有方將使用權開放給全社會,視覺中國無權對其主張版權收費。但是,視覺中國的戰略合作伙伴Getty Images在類似的訴訟中,卻稱自己收取的是費用是分發材料費用。
據2016年美國《洛杉磯時報》報道,著名攝影師卡羅爾·海史密斯(Carol Highsmith)通過美國國會圖書館,向公眾捐贈了她的作品,公眾可以通過圖書館網站免費獲取使用,這些作品卻被Getty收錄收費使用,并稱 “分發及提供獲取共享內容的渠道,與主張版權所有權不是一回事。”
因為,視覺中國在協議中明確指出,代理方公司收取客戶的是授權許可費,客戶通過付費獲得版權內容的使用授權,視覺中國與內容貢獻者采取分成合作模式。
尚未因“黑洞”圖片進入訴訟程序的視覺中國,并未向Getty學習將主張收取的“授權許可費”變為“分發材料費用”,不過,未來如何還是未知。
只是,視覺中國的自我描述有時是互聯網版權交易平臺,有時則是提供視覺內容及增值服務的平臺型互聯網科技公司。
可以想象,如果放棄了版權代理的身份,僅僅是作為分發圖片素材的共享渠道,平臺就不能再打“維權式營銷”的牌了。這種方式也被詬病已久,被稱為是“釣魚執法”。
維權式精準營銷存風險
確實,可以留下在線侵權證據的“鷹眼”系統成為視覺中國發起維權訴訟的重要工具。
視覺中國平臺的兩家下屬公司——華蓋創意(北京)圖像技術有限公司以及漢華易美(天津)圖像技術有限公司是主要的維權主體。
據相關統計顯示,在裁判文書網上,與視覺中國系公司相關的訴訟文件多達上萬件,其中絕大多數是著作權等侵權訴訟。這類訴訟,從2012年之后開始激增,2017年和2018年兩年,兩家公司的訴訟案件之和分別達到了2539件和2190件。
訴訟不是目的,能夠達成簽約協定成為客戶才是。
根據2017年年報可見,視覺中國全年營業收入達8.1億元,其主營業務——“視覺內容和服務”一項收入為5.8億,占比達到71.66%,毛利率高達68.87%。根據2018年半年報,該項收入半年已經達到3.98億,同比增長 33.73%,在總收入中占比82.64%,毛利率為64.32%。
之所以實現大幅增長,“高效獲客帶來的客戶數量的增長”被視覺中國排在了第一位。確實,在2018年上半年,視覺中國的合作客戶總數同比增長 48%,其中,企業客戶數則同比增長了76%。
柴繼軍在2018年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視覺中國的利潤里,最終通過法庭訴訟生效判決的金額不超過(所有版權收入的)0.1%。
但是,從侵權轉合作的效率卻大幅提高。根據2017年年報曾提到,通過“鷹眼”發現的潛在客戶數量較2016年同期有超過 84%的增長;通過“鷹眼”新增年度協議客戶數量較去年同期增長超過 54%。被認為是“實現精準營銷,大大降低了獲客成本”。
視覺中國曾在年報中明確表示,通過品牌推廣、市場營銷以及“鷹眼”系統提升公司獲客能力和效率。
不可否認,視覺中國對擁有版權或授權的圖片具有維權權利,但是“維權技巧”卻可能引火燒身。特別是如果平臺所主張維權索賠的圖片,平臺自身并不擁有版權或并無授權時,中國知識產權法學研究會常務副會長李明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不是自己的財產,卻要說是自己的財產,還拿去收取費用,這不叫權利濫用,這叫商業欺詐。”
據澎湃新聞的相關統計,制造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以及金融業是視覺中國主要的訴訟目標。與制造業相關的案件多達629起。而在今年在房地產、醫院的訴訟較多。
攝影師的失望
打著替攝影師們維權的旗號,視覺中國的簽約攝影師承認平臺維權的作用,同時,也看到了存在的漏洞。
視覺中國的簽約攝影師張洋(化名)向《商學院》記者表示,針對視覺中國此次因“黑洞”而引起風波,他表示,主要原因是視覺中國把著作權不明確的作品拿來商用,平臺有問題,但是總體來說“不能把洗腳水潑了,孩子也潑了”。
“視覺中國對圖片的審查確實存在問題,但是,他們幫攝影師和內容原創者追索著作權,有助于樹立國人的版權意識。只是,內容審查方面還需要看視覺中國后續的改進動作。”張洋表示。
由于攝影門檻太低,張洋已經從攝影圈投身到視頻制作。“攝影師要通過維權,算計那些‘狗肉賬’,沒意思。”
對于平臺上的普通簽約攝影師而言,很難依靠圖庫平臺為生。王芳也僅僅是玩票性質,在視覺中國一張圖偶爾被下載一次收益幾塊錢到十幾塊錢。
張洋感覺,能靠視覺中國的版權代理為生的攝影師可能是一些專門拍攝娛樂明星的人。
娛樂明星的圖片是巨大的變現窗口,視覺中國則自有布局。其中成立于2002年的東星娛樂就是視覺中國的自有品牌,以及SinoFootage,有近 1000 名專業視頻簽約供稿人,主要從事娛樂新聞圖片和視頻素材采編。
除了娛樂領域,對于其它各類型的攝影師來說,要想更好通過版權增加收入,無法依靠維權實現,而需要整個版權市場生態的完善,否則將會陷入談版權色變的境地。
為合規版權合理付費也將逐漸會形成共識。
“在國外版權非常貴。”張洋講述了自己的一次經歷,在幫客戶拍攝視頻中選用了美國一位小提琴家的音樂,要花幾千美元購買兩年互聯網使用權。對一些字幕字體也是盡量用客戶購買的字體。“這里面都是坑。”他表示,關于版權定價應該市場化,“如果你把圖片定價定得過高,也沒有人買你,同時有競爭對手,這就是市場看不見的手在發揮作用。”
人民網在4月14日發文倡議主流媒體在凈化版權市場一事上主動擔當,并計劃與兄弟媒體做圖片合作聯盟,搭建優質新聞圖片版權交易平臺。
主流媒體的抱團行動也為視覺中國敲響警鐘,或將增加圖片市場的競爭態勢。
一方面審核松懈來吸收海量版權素材,一方面通過維權式營銷發掘潛在客戶,視覺中國的高利潤率背后,兩端都暗藏風險。
正如黑洞引爆了隱形的風險成本,視覺中國自稱的“壟斷”資源最終也無法成為其護城河。保護版權不是目的,服務用戶才是宗旨。自身“帶病”的視覺中國是否繼續選擇“打官司”增長?并且能否與發展中的微利圖庫競爭中繼續保持高毛利,還需要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端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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