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魯獎作家的故事｜“我既是讀者，也是散文中的主人公”

江子的女兒曾谷雨，是第八屆魯迅文學(xué)獎獲獎散文集《回鄉(xiāng)記》中所收錄的《高考記》的主人公，也是這篇散文的早期讀者。在我們開設(shè)#我與魯獎作家的故事#互動活動以后，這位特殊的讀者聯(lián)系上我們，講述了她和父親江子之間的故事。

△曾谷雨和父親江子

“高考的狀態(tài)確實是父親寫的那樣”

“我看了《高考記》，還有我高中的同學(xué)也看過。高考的狀態(tài)確實是父親寫的那樣。雖然在我的視角中，可能跟我爸觀察到的不同。”谷雨說。江子擔心高考給給女兒的生活蒙上陰翳，谷雨卻更難忘《高考記》里沒有提到的一件小事。

那一年，諾蘭的《星際穿越》正好上映，谷雨向來在學(xué)習(xí)上從不放松自己，她糾結(jié)要不要去看這場電影。“去看吧！”江子卻很支持，他特意周日抽出幾個小時，開著車帶谷雨去了電影院。江子可能不知道，這個舉動在女兒看來是莫大的安慰：“這是我那個學(xué)期看的唯一一部電影，爸爸讓我從高三的緊張和枯燥中跳脫了出來。”

其實，看了《高考記》，很容易理解江子為何要帶女兒短暫抽離緊張的學(xué)習(xí)。“她不再讀小說，不再像過去一樣動不動就在飯桌上擺出一副與我討論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奧威爾的架勢。”“她也不再愛看電影，雖然過去，她是一名資深的影迷，對世界電影明星、奧斯卡金像獎、戛納電影節(jié)什么的如數(shù)家珍。”“她不再與動物們親近，闖入家中的蟋蟀和路上的螞蟻，她再也不聞不問……”高三以來，盡管谷雨沒有意識到，但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被江子敏感地捕捉到。

現(xiàn)在的谷雨，已經(jīng)在北京一所高校讀博士。谷雨翻看高三時候的照片，那時候自己臉色蠟黃，看上去很沒有精氣神。原來父親觀察到的那些細枝末節(jié)，是那樣真實。

二十多歲的父親，也是一名詩人

“捧出一顆游子的赤心，盡抒內(nèi)心的鄉(xiāng)愁——這是寫作的真境界。”這是中國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韓小蕙對江子《回鄉(xiāng)記》的評價。

江子是江西吉水人，他的老家在贛江邊一個名叫下隴洲的村莊。

“老家在贛江河邊，穿過田地，就是一片寬廣的河堤和一望無際的江面，我小時候還在河堤邊上放風(fēng)箏。”谷雨回憶，“老家是個很美的地方。”

△谷雨小時候在老家河堤邊放風(fēng)箏

△江子在河堤邊

谷雨記憶中的美麗村莊，在江子的筆下有了更豐富的延展：“我熱愛她春天的田野像一本本書一樣整齊的綠色，細雨里燕子橫飛的景致，水洼里蝌蚪的墨意。我熱愛她夏天里的村口老樟樹下可以容不少人納涼的濃蔭，池塘上方成群飛舞的蜻蜓，夜晚的滿天繁星，以及竹床上古老的涼意……”

故鄉(xiāng)以各種方式出現(xiàn)在江子的筆下。1989年，江子畢業(yè)于江西吉安師范學(xué)校，同年分配在江西吉水縣任教。這段經(jīng)歷，被他寫進了詩歌。

谷雨記得，有一回，她放學(xué)回去跟江子說：“我有同學(xué)還會寫詩呢。”江子說，自己年輕時也寫詩。他拿出自己二十多歲寫的詩《我在鄉(xiāng)下教書》，給這位小讀者看：

房屋旁邊，家狗唱著你們熟悉的歌謠

不遠處勞作的親人彎腰又直起

石頭隱沒水中，燕子輕擦水面

你們小小的身子從親人背后的油菜花田消失

在外祖母家的后園出現(xiàn)

其間的路上，如果你們在任何的水邊

遇到粽子，潮濕的粽子

來源于水中我們千年前

共同的父親

是他把火焰藏進他痛苦求索的詩篇

遺傳給我們

讓夏季里的你們和莊稼

火一般茂盛起來

孩子 請把書翻到后一頁

燃燒后的余燼只讓我承受

“我爸寫得還挺好。”小讀者看完評價道。

父親是“故鄉(xiāng)的臥底”

老家扎根于人的心上，往往不僅是因為它獨特的風(fēng)物，很多時候，矛盾、遺憾、甚至不和、爭吵，這些不光鮮的一面，才構(gòu)成一個人對老家的豐富感受，剪不亂理還亂的人情世故，血脈相連的雋永，是負擔，也是一個人的來處。正如《回鄉(xiāng)記》中自序的題目：這人間如此讓人悲歡交集。

“我很喜歡我爸爸的散文《血脈中的回聲》。”谷雨說。這是一部篇浸透著復(fù)雜情緒的散文。在江子筆下，年輕時脾氣很差的祖父，沒能亂世從軍，當了屠夫，只能花不菲的開支購買一套《三國演義》，經(jīng)歷過歷史的波濤，年邁的祖父脾氣更差，卻對長孫江子充滿慈祥。回憶孩童時期的少不更事，江子愧疚汗顏，關(guān)于祖父的細節(jié)已經(jīng)被親人們淡忘，唯有那套留下來的《三國演義》，還能喚起孫輩血脈中的回響。

“我很理解父親對家鄉(xiāng)、對親人的情感，盡管我們這一輩人已經(jīng)和他們很不一樣。”和父親把家鄉(xiāng)、親人作為紐帶和羈絆緊緊地和自己捆綁在一起不同，谷雨作為在城市里長大的一代，物理上的距離決定了心理上的距離不會在像父輩那般無間。老家是一段美麗的記憶，但是她在心理上更加獨立于老家、親人，父親認為這是一種疏離，谷雨卻認為這是一種邊界感。

“我在北京讀書，一個表哥也在北京工作。我爸老說讓我們多聯(lián)系，迫于父輩們的壓力，我和表哥一起吃了一頓飯，但也沒有再見面。”谷雨說起這樣一件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關(guān)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谷雨在學(xué)著接受父親把親戚們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往肩上攬，江子也在一次次平等的對話和交流中理解眼前的年輕人。

“我更喜歡父親三四十歲時候的作品，那時候，故鄉(xiāng)更近。其實他自己也在意識到，他在離故鄉(xiāng)越來越遠。”谷雨說。這種反思在《購房記》中亦有表現(xiàn)：“我背叛了我的村莊。可是我發(fā)誓我并不是不愛她。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我的養(yǎng)育。她賜給我生命，并告訴我來路……”

“就像我父親自己曾寫的‘我成了故鄉(xiāng)的臥底’，這么多年來，他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谷雨說。

瀟湘晨報記者李姝